沒想過是這樣一條路
陳維,1983年出生于江西省上饒市一個名叫鉛山的小縣城。
高考時因漏做數學最后三道大題,結果本是清北上交的水平,卻被調劑到北京化工大學那年剛開設的行政管理專業,與自己偏愛的信息技術專業失之交臂。
這事讓程維很郁悶:一個化工大學為什么會有行政管理專業!
畢業后,身無長計的他,頭一年連換六七份工作:賣保險、在足療店當經理助理……
轉折發生在畢業后的第二年,他毛遂自薦進入了互聯網大廠阿里,從“中供鐵軍”里最小的銷售干起,一直做到阿里最年輕的區域經理,再到支付寶的事業部副總經理。
在阿里的這段日子,曾經泯然眾人的程維,培養了廣闊的互聯網視野,以及練就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一張厚臉皮。
至于后來創業做滴滴,源于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經歷。
因為工作的關系,程維時常往返于北京杭州兩地,因為打不到車,誤過好幾次機。
2011年夏,北京正趕上一場秋雨,出差見客戶的程維在薊門橋從四點半開始打車,一直到五點都沒打到,好不容易碰到一輛還因為要交接班而被拒載。
還有一次,親戚大老遠跑來北京游玩,本來大家定好7點鐘在王府井附近吃飯,結果親戚從5點半開始打車,到8點鐘還沒打上,最后打來電話問能不能去接一下,讓程維哭笑不得。
但是對于這個創業想法,身邊的人一開始都說不靠譜,畢竟2011年那會,很多司機連智能手機都沒有。
程維恰恰認為,只有在市場基礎不成熟的情況下,創業才可能成功。不過他沒有莽撞行事,又繼續在阿里待了9個月。
2012年6月6日,程維離職的第二天,他揣著80萬人民幣,注冊了北京市小桔科技有限公司。
不過,程維對技術一竅不通,打車軟件是他花8萬元找外包團隊做的,取名“嘀嘀打車”(2014年更名“滴滴打車”)。產品剛上線那會,響應率只有尷尬的50%。
當時,互聯網圈中,王興身上已經有了校內網和飯否兩次成功的創業,2010年又創立了美團網,所以程維帶著他的產品找到王興,想讓這位前輩給出一些寶貴意見。
一番演示過后,王興冷冷的送了兩個字:垃圾。
技術上不成熟,推廣就更難了。
當時,智能手機剛剛開始下沉。北京每100個司機里有智能手機的不到20個,能弄懂滴滴到底是干什么,還愿意安裝的就更少了。通常大家口干舌燥的推廣一整天,才能安裝七八個。
正式上線半個月后,一名司機沖進滴滴辦公室,當場把手機拍在了程維桌上,說“怎么辦吧,一天用了我10兆流量!”
當時的流量實在是太貴了,司機們不僅接不到活,還要付每個月多出來的幾十塊流量費。有人覺得程維就是個騙流量的,甚至報了警。
為了讓司機覺得有活接,程維想了個歪招,每天拿出400元經費專門雇人假裝乘客去打車。一開始這招倒是奏效,但無奈北京城使用滴滴的司機實在太少,日子久了也就容易穿幫。
初創業那會,程維也會親自去出租車司機扎堆的國貿附近發傳單,當場一個一個幫人下載安裝,再教會使用。
那時候發生了太多好笑又心酸的事,比如滴滴的員工守在廁所外面發傳單;比如發傳單的同事,被警察當成上訪群眾,摁到了派出所。
后來還是和百度地圖達成合作,才解了滴滴訂單少的燃眉之急,渡過了初創業時最困難的階段。
在智能手機還沒有大面積普及,打車軟件還處于起步階段時,整個行業都是摸索著向前走。而滴滴的很多做法,讓他的競爭對手都感到怒火中燒。
學院派往往搞不過泥腿子
在所有的互聯網公司中,滴滴經歷過的“惡戰”是最多的,也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個。
當時,很多人都意識到出行領域是一個風口,同行間的競爭十分激烈。
滴滴第一個強大的對手,是國內第一款打車軟件“搖搖”。
不同于一窮二白的滴滴,搖搖很早就拿到了紅杉資本和真格基金的350萬美元A輪融資。
有錢好辦事,財大氣粗的搖搖和北京機場簽訂了一份排他性合同,當程維趕過去的時候,吃了個閉門羹。沒辦法,他只好退而求其次,在北京西站買了個攤位搞地推。
搖搖還隨手拿出30萬來專門打廣告,這把程維急得團團轉。后來一位員工向他獻計,在滴滴軟件中加入一個檢測用戶手機的功能,如果發現用戶安裝了搖搖,就彈出提示引導司機卸載。
這一招偷梁換柱很成功。搖搖那邊,則在反應過來后氣得牙根發癢。
滴滴第二個強大的對手,是“百米出租車”。
為了搶占市場,百米大手一揮,給北京城的出租車配備上7吋的平板電腦,解決了很多司機沒有智能手機的問題。靠著這個法子,到2013年,百米出租車已經覆蓋了北京3萬多輛出租車,差不多相當于北京城一半的出租車市場。
窮瘋了的程維,又想到一個歪招。他再次找人假裝顧客,專找配備了平板電腦的出租車,然后在人家的機子上安裝滴滴。
除此以外,滴滴還對蒙在鼓里的司機師傅們,施過一段時間的障眼法。做法是放出大量假訂單,同時保證司機師傅搶不到,一邊掩蓋自己沒有多少訂單的事實,一邊用饑餓營銷吊足師傅們的胃口。
在司機身份的核實上,滴滴也做了一些簡化。當百米對交通委的要求言聽計從,老老實實核實司機原件,遵守不加價規定的時候;滴滴則只需要輸入相關證件信息,就能驗證通過(這個漏洞帶來的隱患,導致了后來的滴滴順風車事件),同時上線加價功能提升乘客打車成功率,司機也因此得到實惠。
創業初期,缺錢缺技術的程維,硬是靠著這些“奇技淫巧”,把搖搖和百米兩大勁敵摁在地上摩擦。
程維說,滴滴是一家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公司,它出生于血海狼窩,一路尸山血海闖了過來。
但他的對手們顯然不這樣認為。2015年,百米品牌部總監孫志剛寫了一篇檄文,控訴滴滴的“流氓”行徑,文章的題目是《我們是怎樣被滴滴打敗的——一個已故打車軟件的反思》。
盡管同行們都對滴滴的做法感到不屑,但又不得不承認,這確實是當時情況下最行之有效的辦法。
除了自己喊打喊殺,老天也幫了程維不小的忙。
2012年冬天,一場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為北京帶來了一場大降雪,瑟瑟發抖的人群在寒風中搖搖欲墜,于是試著用起了滴滴。這一天,滴滴的訂單第一次超過1000單。大雪又繼續下了幾場,滴滴的用戶也跟著大雪一波一波猛往上竄。
轉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,用戶和投資人不斷找上門來。
一場足以載入商業史冊的大戰
從接受騰訊領投的B輪融資開始,滴滴與當時背靠阿里的“快的”,展開了一場足以載入商業史冊的大戰。
這場大戰表面上是滴滴與快的之戰,實際上是騰訊與阿里之戰。
事情起源于程維想花幾百萬做一次促銷補貼,結果小馬哥嫌少,直接加到了幾千萬,這深深刺激了快的和背后扶持它的阿里,兩大陣營由此拉開一場瘋狂的補貼大戰。
一經開戰,誰先退讓,就是一個“輸”字。
所以快的喊出了“永遠比同行多一塊”的口號,滴滴則開啟了動態補貼戰法,每個訂單補貼12元到20元不等。
戰事最焦灼的時候,滴滴這邊累癱了40臺服務器,小馬哥連夜緊急支援了1000臺到前線。
機器累癱了,人就更別提了。當時滴滴的一位同事因為精神恍惚,誤把自己的頭暈當成地震,一邊大喊一邊帶著同事們都跑到了大街上……
這場無休無止的補貼大戰,從2013年的12月較量到2014年5月,以馬云發出和談為信號,才開始慢慢停止。最后騰訊和滴滴燒光14億,阿里和快的燒光10億,兩方都元氣大傷。
而這場戰役中,最叫苦不迭的還是一批中小玩家,40多家打車軟件在這場神仙打架中變成了炮灰。
而滴滴和快的則幾乎占領了98%的市場。滴滴的用戶也從2000萬暴漲到了1億,在雙方共同的市占率中,以6成占比位居上風。
然而,雙方終究逃不過“一山難容二虎”的俗語。
2015年1月深圳某酒店套房里,兩方陣營的幕后大佬,滴滴的程維和快的的呂傳偉,終于心平氣和的坐在一塊,商討“合并”事宜。
次月,滴滴合并快的,程維和呂傳偉坐到了一張桌子上,共同擔任聯席CEO。3月,呂傳偉宣布退居二線,程維成為了這個超級獨角獸的唯一掌舵人。
故事還遠沒有結束。
在滴滴和快的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,美國網約車巨頭Uber正在隔岸觀火,如今正到了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”的時候。
一個稀松平常的午后,Uber創始人卡拉尼克走進程維的辦公室,態度傲慢的撂下一句話“滴滴有兩條路,要么被我們收編,要么被我們征服。”
面對這個不像談判,而更像是下最后通牒的挑釁,程維的回答是“我相信,這是個淘寶和亞馬遜的故事。”
為此,程維分別請教了三位大佬,滴滴二把手柳青的父親柳傳志、馬化騰和馬云,但麻煩的是,三人各有各的打法。
最后程維總結了一套自己的打法:借柳青之力,拉來充足的資金;投資Uber的競爭對手,讓對手后院起火;到硅谷挖人,儲備技術人才。
2015年的滴滴,就像是坐在一輛疾馳的車上,盡管知道危險,但卻沒有退路,只能猛踩油門。
到2016年,Uber也沒有干掉滴滴,反而在中國燒掉了20多億美元,同時又因為后院起火,分身乏術。
對于雙方背后的資本來說,無休止的燒錢大戰也絕非上策。更況且,他們許多人同時握有兩邊的股份,手心手背都是肉,燒死哪個也舍不得。
2016年,在雙方共同的投資者軟銀孫正義的撮合下,Uber中國并入滴滴。
這場遠超滴滴與快的間較量的戰爭,再次以滴滴的勝利作為結束。
迷失的“將軍”
收購快的,合并Uber中國,一躍成為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出行平臺,極具攻擊性的滴滴,從遍地荊棘的極限環境走向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春天,然后發現面前又是新一輪的寒冬。
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滴滴,一如在千團大戰中挺到最后的美團,活下來了,發現錢也燒沒了。
活下來的滴滴,其實本質上就是一家被資本催熟的公司。而網約車的江湖,因為沒有特別強的技術壁壘,倒了一茬下一茬又緊接著再冒上來,司機也不會對任何一家網約車平臺保有絕對的“忠誠度”。
神州、首汽、嘀嗒、高德、曹操出行、陽光出行等等,連好兄弟王興也在背后做起網約車業務,大家都來分一杯羹。
滴滴似乎永無寧日。
然而最大的問題,甚至也不在這里。
2018年,連續幾起順風車遇害事件,把滴滴推上了風口浪尖。直接原因就是之前提到過的規避監管,造成安全隱患的問題。
除此之外,滴滴還被抱怨停止補貼,用加價功能和高抽成,從顧客和司機處雙向薅羊毛。
就當大家都以為程維會專注主營業務,在網約車的江湖繼續左沖右突的時候,滴滴卻在2020年推出了“橙心優選”,跑到菜場和大媽們搶飯碗。
棄港赴美上市,在大家看來更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。國人也第一次見識了國家因為一個企業表現得如此憤怒。
如今靴子落地,滴滴確定從美股退市,同時啟動赴港上市,說明監管層面已經有了結論。
或許如程維所說,滴滴是一家十分沒有安全感的公司。從被資本催熟,到被資本拿捏,命運并不全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一次采訪的時候,他這樣形容自己的創業歷程:“無知者無畏,門一推,一片漆黑,你發現競爭、資本、政策像漩渦一樣,但沒辦法,你回不去。所以眼睛一閉一睜,就到今天了。”
